由傳媒污染到交化污染

31/05/1999

明光社於四月底發表了一項報章污染指數調查,以色情、失實、不當報道手法三方面評估中文報章表現,調查發現污染程度最嚴重的,正是三份銷量最高的報章。這項調查的結果令人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可惜調查結果卻解答不了另一個問題;香港讀者為什麼偏鍾情污染報章,調查為什麼不詢問受污者平日喜歡看什麼報,看看批評得最狠的受眾,他們又是否言行一致?

看到明光社的報道時,令我想起最近在大學圖書館聽到的一段對話,一班在整理期終報告的同學正閒談報告內容,忽然有一個女同學邊看報邊自言自語,「唉!XX日報(其中一份污染最嚴重的報章)真係唔得? 咁都可以出街?!」她繼而轉向另一個男同學,「阿XX,你以後都咪唔睇XX日報咯,呢張報紙真係很差。」那男同學的回答亦頗出人意表:「咪?瓻{我囉,我個人都一樣咁差!」令該女同學一時為之語塞。

這幾個大學生的對話,令我對新一代有重新的發現,看他們的對答,可以知道他們並不缺乏對報刊分析及批評能力,但部份人仍偏愛閱讀污染報章,認為這才符合他們口味,道德價值判斷對他們選擇讀物的影響性很低,他們並非不知道報章低俗,祇是喜歡順從自己的感覺去做。

朋友當中有一個是九十年代畢業的大學生,亦是基督徒,現在於某大學任教,他每天都買一份污染指數最高的報紙回校閱讀,有信主的弟兄好奇問他:「咁樣?鼣灝?你都睇?」他彷彿對問題感到不屑:「車,唔睇XX,唔通睇X報(污染指數最低的其中一張),咁悶!做?玹搢祗W,睇報紙緊要係過癮一?鵅C」

問的人向我說起,我說我們已不能假設基督徒知識分子的文化口味與普羅大眾有什麼不同。某專欄作家說,香港社會有不少中產階級,卻缺乏中產階級文化與品味,結果無論任何階層,追求的都是相似的娛樂口味。

以上那位受過高深教育的知識分子的回應同時亦反映兩項事實:(一)標榜以知識分子為主要對象的報紙實在脫離群眾,連年輕知識分子亦不屑一顧。事實上,即使行內的人亦批評這些報紙只曉得自吹自擂,未能與時並進。(二)香港社會的工作壓力,不利嚴肅媒介。事實上,污染指數最高的報紙亦非一無可取,至少它給受眾的印象是敢言,而由於人手資源充足,對新聞的處理又特別精簡易明,適合忙碌港人的生活步伐。無怪乎它的出現,將傳統讀者的閱讀口味與習慣扭轉,對報業帶來的影響,至今仍未有其他報紙能比擬。

明光社發表報章污染指數,希望能成為公眾了解報章質素及購買報章的指標,這種想法有其美意,但亦流於太理想化。首先,公眾對報紙質素並非一無所知;其次,即知他們了解不同報章質素高下,亦未必以此作為購買優質報章的指標;此外,香港傳媒實在缺乏高水準的優質報章,亦令讀者無從比較及選擇;所以即使指出污染程度,但市面上可供選擇的不外乎污染級數多寡之別,當所有綜合報紙都模倣第一位以促銷時,讀者可以揀的不過是次要的惡(lesser evil)。

本文無意否定污染指數的作用,事實上,香港文化上實在缺乏一種富批評性的道德力量,以抗衡日益壯大的歪風。這項調查引發的輿論聲音雖然渺小,但能引起有心人共鳴及迴響已非常可貴。

個人以為,污染指數若單看報章色情、失實、報道手法不當出發仍稍嫌不夠。報章的污染已不單是一個傳媒問題,媒介作為一種文化產品,報刊受污染,其他大眾文化亦不能倖免。其次,污染定義亦值得重新思考。上述之種尺度固然較能取信公眾,但更值得探索的污染領域還有很多。例如我們的文化已幾乎被娛樂化所籠罩,整個傳媒都在鼓吹這種信念:做人最緊要好玩、看報要輕鬆、做工不要太辛苦、讀者喜歡媒介玩新聞、玩藝人,可能出於同一心態一一玩玩?鵀韞略蚖{真!結果社會風氣自然是讀不用太認真、拍拖不必負責任、做工嫌辛苦、做錯事沒什麼大不了,娛樂人生的信念若繼續發揚光大,那香港的前景便很可哀。但習慣了吃喝玩樂享受人生的新一代,又如何理解人生除了娛樂還有其他終極價值?喫苦、勤奮是一種修煉,可以將人格提升……對著打機、看暴力漫畫、娛樂雜誌成長的一群說這些,不有點痴人說夢?為什麼社會愈富裕,推動社會進步的美德、道德卻愈要靠邊位站?香港媒介污染已不單是一個傳媒操守問題,而是更深層的文化問題,有待有識之士進一步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