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思考其他人所沒思考的……我有話說

吳慧華   |   生命及倫理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
05/10/2021

受訪者:李樹甘教授(香港樹仁大學商業、經濟及公共政策研究中心主任)

 

匈牙利生理學家Albert Szent-Györgyi曾說過:「研究就是看到其他人所看到的,並且思考其他人所沒有思考的。」歷世歷代都有不少人看過蘋果掉到地上,唯獨牛頓因而開始思考重力的起源,於是萬有引力定律誕生了。就著不同學科,研究方法可以不同,心理學多採用個案研究法、觀察法、調查法、相關法和實驗法等,至於經濟學則大多應用數學方法、計量方法、歷史方法等在研究上。沒有一個研究方法絕對比其他方法優勝,視乎研究課題的本質和需要,例如一位文學家有興趣研究唐代詩人為何對酒情有獨鍾,應該不會採用個案研究法或實驗法,而是主要採取文獻分析的分法。用對的研究方法固之然重要,但比起研究方法,研究者可以「思考其他人所沒有思考的」更為重要,這能讓人增長知識、或是使商人生產出好用的產品、或是幫助決策者制定更有效的政策、或是啟發他人的思維,甚或反思人生態度等。研究——不一定是冰冷的,可以是有溫度的。今次「我有話說」,我們邀請了香港樹仁大學商業、經濟及公共政策研究中心主任李樹甘教授與我們一起談研究,看看他所思考的,對我們又有何啟迪。

踏入新的領域做研究,不可停止學習

明光社

李教授本身是經濟學出身,研究經濟學,較多使用「二手」和可觀察的資料,例如利率與樓價分析,卻因香港樹仁大學商業、經濟及公共政策研究中心的成立,承接的研究項目不再局限於經濟學,讓李教授不得不跳出自己的框框,踏入其他社會科學學術領域。

學習不單停留在厚厚的教科書上,也在於如何與不同領域的專家溝通。不少心理學與經濟學研究都運用計量技術,使用的模型及工具可以一樣,兩者亦同樣嘗試找出收集到的資料,以及計算資料之間的關係,但兩者的側重點,以及解讀方式卻可以不同。不過,正正由於大家的不同,李教授表示當大家討論的時候,不同的觀點反而可以啟發彼此,這是相當有趣的事情。李教授又認為社會需要專才,但不是所有專才在一起便能締造出一個成功的社會,社會也需要視野廣闊的人才。研究也一樣,研究不能集中於一人身上,需要分工,因為每一個人的習慣、思維、個性都不一樣,研究人員除了知道自己不一定對,也要知道自己的能力是有限的,大家強弱不同,更需要互相合作。
 

眼見未為真,小心尋求因果關係

李教授相信當人們踏入另一個領域,理應可以大開眼界,但實際上人們可否真的開闊眼界,視乎人能否把不同領域所學到的知識加以整合。李教授認為整合相當重要,不同領域的學科需要整合,研究本身更加需要整合,才能讓研究結果變得更有意義,因為只看見眼前發生的事情是不足夠的,重要的是事件與事件之間有甚麼關係,這些現象可以如何解釋,以至透過解釋現象與推測未來,有助於改善人類的生活。

人類理應可以比動物看得更全面,然而,當互聯網出現,人們面對海量的資訊,便容易出現因注意力「不夠用」而衍生出其他問題。套用注意力經濟(attention economy)的說法:網上資訊大量生產,從不缺乏,反而人們的注意力是有限的,因而出現了資訊供應過剩的情況,在供過於求之下,於是乎人們的注意力變得十分珍貴,成為了網絡商人相繼爭奪的對象。人們的注意力的確有限,於是漸漸不想看長篇大論的文章,反而想通過一篇撮要或精華中的精華去認識事情。網絡商人或網紅看準人們注意力有限,於是生產了符合大眾口味、既易看又易讀的東西,問題是這些精華片段不能全面地交代事件,當中的立場或看法取決於「供應商」本身,而讀者在有限的「片面之詞」之下,亦只能「吃下」零碎的資訊,不知不覺間有可能把別人的看法或立場當作自己的看法或立場,又或是從中選取符合自己想要的看法或立場。

不是人人都需要做研究,但健康的研究態度並不是學者的專利,只要人們能夠更專注,更深入去研究事情,虛心接受自己也會出錯,並且接受他人不同的見解,便是一位好的「研究員」。面對資訊爆炸,人們注意力有限,李教授提醒大家不可以只憑眼前所看到的一兩點便以為自己已經清楚事件的真相,又或希望從中找到因果關係。李教授提到在統計學上,有相關性不代表有因果,要小心察看甚麼是因,甚麼是果,才可以作出正確的決定。不過很多時,人們連關係都可能弄錯,發現的只是虛假的相關性更不必談因果。

虛假相關性可能因為忽略第三個變量(其他變量)所產生的,例如綜合各地數據,不難發現雪糕銷售遇溺數據之間存在統計上相關性。雪糕銷售與遇溺數字真的有關嗎?很大可能因為第三個變量(例如溫度)造成。當溫度高時,雪糕銷量增加;同時,去游泳的人多,遇溺的人數也可能增加。此外虛假相關性亦可能因為趨勢所驅動,由非平穩時間序列(nonstationary time series)引起。例如香港樓價與李教授的兒子身高十多年來一同增加,兩者相關性自然非常高,這是否意味著孩子的身高與香港樓價有關?雖然,一些計量技術可解決上述虛假相關性問題,例如多重變量分析(Multivariate Statistical Analysis)已控制其他變量的影響;協整檢驗(Cointegration test)有助檢測非平穩變量之間長期穩定相關性;格蘭傑因果關係檢驗(Granger Causality test)和脈衝響應(Impulse Response)分析有助檢驗因果關係的存在,但是,這些計量技術各有一些問題,世上沒有完美的方法。

不過,研究雖然沒法找到真理或絕對真實關係,但並不表示研究沒有用處;正如通過身體檢查不等於確定身體完全健康,但根據現時醫學所能認知出來的疾病,知道身體沒有大礙。同理,計量模型通過認知的統計診斷檢查(statistical diagnostic check),雖然它不是肯定完全正確,但也有一定可信程度,非一般觀察所能做到。此外學術研究配合前線引證,可減少「離地」的結果,更顯真實。

研究結果要維護,但不要視之為絕對權威,更要小心在現實世界中的應用

李教授笑言被他人告知,原來他常把「我不知對不對」掛在口邊。因為他知道實證也不足以證明一切,理論也一定有可能錯。即使經濟學理論非常有趣,可以提供另類的角度看事情,但如果盲目跟從並在現實世界中應用,會是一件很危險的事。例如從經濟學角度來推斷,在大學低年級教科書不難找到推論社會最好不要立法管制軟性毒品,這可會讓街頭罪案增多;又或推斷出偷竊可以對社會有利。對大學生尤其是剛進大學的同學來說,這可說是「眼界大開」的東西,甚麼推論都有可能,但真實應用時卻要十分謹慎,這絕不是用來在法庭上為偷竊辯護的理據。其實理論本身會隨著環境一直在改變,現在對的不代表將來一定對,將來不對亦不代表現在無效。李教授認為研究操作上即使有局限,只要盡力把所學到的知識用於研究,即使研究結果有機會出錯,他亦無愧於心,因他不是要找絕對正確,只是盡力找出通過認知統計診斷檢查後的最後首選(final preferred)模型。

李教授提到面對自己的研究,當受到他人評論時,他會按自己所知捍衛自己的研究結果,與人討論,但他不會認為自己所提出的一定沒有錯。而經常發表學術和專業研究結果亦讓他適應了別人的批評,只要批評的內容是針對事而非針對人。他分享到其實真的試過被人認真地質疑:「究竟教授你懂不懂……是否太離地……」而教學生涯中,李教授每學期都必須面對校內校外審查評論他的課程大綱、試卷的題目及評分以保證質素。他在「比人話慣」的學術環境中已學習到不容易因被人質疑而感到被冒犯,也讓他更可以心平氣和地去處理事情以及與人相處(當然感情上亦有激動的時候)。李教授留意到當人習慣了自以為權威,其實較難接受異議,因此他自我省察之餘,亦同時勸勉為人師表,特別是中小學低年級老師,要知道自己說出來的東西是有份量的,因為老師說甚麼,低年級學生一般都會「照單全收」,大家更需要學習謙卑的功課,不要以為自己一定對,無人可以挑戰自己的想法。

另外,一般性研究態度亦可用於日常的常理當中,李教授指人們或會在實際環境中看到一些例外的東西,這些不能解釋的事情,的確需要補充,但要小心查考,避免過快以相反角度來看事情,因為自己看到特殊例子,便判斷整體情況不是這樣。

研究有限制,惟有造物主知道一切

李教授多次提到謙卑,因為他表示除非是重言(Tautology),世界上沒有絕對正確的理論,任何有用的理論都可以被推翻,即是只是仍未被推翻的理論。所謂重言,就是指白色的花是白色的,這是必然正確的。他又表示在實證方面,世上沒有絕對正確的驗證方法,尤其是社會科學,就算此時此刻此環境實驗證明到,有可能在另一時間空間實驗是失敗的。理論的不絕對正確讓李教授知道人們只是嘗試去發掘真理,事實上卻沒有人知道真理,又或完全知道事物與事物之間的關係,即使努力研究出來的結果,也有機會出錯,真理需要神的啟示,唯獨神知道真正的關係。

李教授表示研究的滿足感,在於用計量研究工具有時可看到別人看不到的多數據多維度的事情與關係,相信這是每一位研究者想要達成的目標,不過筆者認為,可以在研究的過程中看到自己的不足,以至懂得在神面前謙卑,以及願意聆聽他人意見,這種「看見」更會一生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