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中的永恆——偶像文化的神學反思

雷競業博士   |   中國神學研究院天恩諾佑教席教授(神學科)、明光社董事會主席
03/09/2021

最後更新日期:2022年8月19日

最近MIRROR樂隊的爆紅,使人不禁反問:為何一樂隊可以忽然有這樣的魅力?這現象如何反映了人性的本質?

人對片刻永恆的期待

從基督信仰的角度出發,人們追求偶像可說是人性的自然流露。傳道書三章11節說:「上帝造萬物,各按其時成為美好,又將永恆安放在世人心裡;然而上帝從始至終的作為,人不能測透。」(《和修版.上帝版》)人活在時空之中,一切都在不斷改變,但上帝卻將一種對永恆的真善美的盼望放在人的心裡,讓人不能單單滿足於時空中的經歷,而是期待在時光中能體會到片刻的永恆。在教會的傳統中,敬拜正是永恆與時光交接之處。

無論有沒有宗教信仰的人,都自然對永恆有一份盼望。一場音樂會,固然是時空中的事情,但在激情的投入中,時間可以彷彿停頓,兩小時的音樂會,仿若片刻就過去。人們得到了感情的宣洩,也得到了一份「不枉此生」的感覺。當然,這份感覺可能很快就會過去,人們再次回到自己平凡乏味的角色(例: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職員、一個被學業壓得喘不過氣的學生);但與偶像那位超越時空的同在經驗(當然偶像不是真的在時空中與粉絲們同行),給予人們生命中的一種重要性。

偶像所代表的理想

流行文化中的偶像通常有一種弔詭的現象:在現實中,這些偶像不斷轉換,但在某一偶像的粉絲心中,往往保存一個不變的形象。對粉絲來說,偶像的意義不在於那有血有肉的真人,而是偶像所代表的一種理想。我年青時聽過一位女歌手偶像接受訪問,記者問她會如何報答粉絲對她的熱愛,她回應說:「我會盡力保持自己靚靚。」那時我心中想:「這麼弱智!」今天我對人生多了一份了解,才明白這答案並不弱智,她代表了年青活力、靚靚和成功。人們希望能超越現實限制而長久擁有這些美好事情,現實中既然做不到,就讓對偶像的投入讓我們似乎擁有了;如果她不再靚靚,就會辜負了粉絲的期望。

屬於一代人的共同記憶

我是快將「登六」的人,留意到近年來不少我成長時期的偶像歌手(例如陳美齡、葉振棠、溫拿樂隊)紛紛開音樂會,在宣傳海報中,往往把這些六、七十歲的老人家裝扮得歲月不留痕,我個人看來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從另一角度看,他們只是在盡偶像應有的本份:偶像並不能提供真正的永恆,卻能提供某一代人的共同記憶。對我這一代的香港男人來說,那青春可愛的陳美齡或陳慧嫻是我們身份的一部份,那個70歲模樣的婆婆卻不是我們的共同記憶。每一代人有他們獨有的偶像,這些偶像對那一代人是一個永恆的記號,卻同時只是屬於某一時空中的一代。

人們心底內追求的永恆不是一個單調同質的永恆,或是一個失去自我與獨特性的永恆,而是一種能成就自我身份的永恆。每一代人,他們為了建立自己獨特的身份,就需要與上一代製造一個距離,所以文化中的偶像也隨著世代轉換。另一方面,神給予人的一個特性,我們的身份是要在人群中才能健康地建立,而偶像的特色就是他們能夠把同世代的人連結在一起,反映了那世代的人的共同價值。比如我這代人的偶像女歌手,多數有文靜單純的形象,反映了我這一代人對理想女性的價值取向,和今天年青人偶像就迥然不同了。

既然偶像有團結一代人的功用,社會或社群便要處理跨代偶像的問題;假如世代之間的文化偶像沒有價值共通之處,社群就會失去內聚力而變得散漫,這也是為何有時政權也會關心文化偶像的形象。如果教會關心到教會內兩代人的溝通和信仰的傳承,同樣要留意流行文化偶像的轉變,以明白今天世代的價值觀,好讓教會的宣講的訊息不會在建築一些沒有必要的路障

偶像只是代替品

上文提到,敬拜是永恆與時空的交接之處,也提到偶像的追尋反映了人們內心在追尋同時建立自我獨特和群體性、既多元又能貫穿時空的永恆,現實中沒有一個偶像能同時具備這些特性,所以人們有時會對偶像產生一種又愛又恨的關係。其實,在追求偶像的背後,反映了人對創造主的追尋:上主既是亙古不變,又是常作新事的那位,當我們的心靈與主耶穌結連,我們也與古往今來信徒的心靈結連,但同時上主又在建立我們的獨特性。正如法國神學家巴斯卡(Blaise Pascal)所言,人的內心有一真空,惟有主耶穌能填滿。其他的偶像只是名不副實的代替品。

不過,這並非說文化偶像是邪惡的事情。人們追求在生活的不同層面(其他例子:觀賞大自然、閱讀文學)經歷片刻的永恆,是健康生活的一部份。比如我這代的電視主題曲,經常強調人生無常、親情可貴,算是對我們這代從貧苦中爬上來的人的一種鼓勵或慰藉;80、90年代的Beyond樂隊,代表了九七疑雲下一種自強不息的香港精神。教會不應對偶像文化只提出負面的批評,而是應正面培育信徒有一種文化詮釋的能力,以致我們可享受流行文化而不會被流行文化所蒙蔽。

資料庫

“This desire, and this weakness cry aloud to us that there was once in man a true happiness, of which there now remains to him but the mark and the empty trace, which he vainly tries to fill from all that surrounds him, seeking from things absent the succour he finds not in things present; and these are all inadequate, because this infinite void can only be filled by an infinite and immutable object, that is to say, only by God himself.”[1]

Blaise Pascal

(本文原載於第140期〔2021年9月〕《燭光》,其後曾作修訂。)


[1] Blaise Pascal, Auguste Molinier and C. Kegan Paul, The Thoughts of Blaise Pascal / Translated from the Text of M. Auguste Molinier by C. Kegan Paul (New York: Thomas Whittaker, 1888), 95–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