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80後對80、90後的看法

── 2011年「80傳說」研討會
何敏超先生   |   80後信徒、中學教師
15/10/2011

摘要

80、90後青年的思想或關心事項,真的與上一代截然不同嗎?80後青年如何看他們這一代?身為80後的信徒,他們又希望牧者如何牧養他們?大家可以通過本文,略為理解部份80後年青信徒的想法。

引言

本人雖然作為一名80後,但要(自我)界定80、90後究竟有甚麼特點實在非常困難,因為畢竟80後也不是鐵板一塊。但有些關於80後的概念,我想是坊間及80後自己也應該樂意承認的,如有理想、爭取社會公義、為弱勢發聲、重視自己的主體性、不喜歡權威壓迫及被定型等。我就姑且以這些對80後的理解,開展我——作為一名80後基督徒,對80後及教會的討論(或許也是對自身及自己生活遇到的種種作討論及反思)。
 
再一次聲明,80後當中也是充滿多元不同的聲音及想法,我只是以自身所經歷的作為思考的線索,這並不代表其他80後也有同樣想法,希望不要把80後樣板化。

從「反高鐵‧停撥款」看核心精神

就先由「反高鐵‧停撥款」的示威說起吧。余達心牧師曾經在iquest格思(亦有在《時代論壇》刊登)發表過一篇名為《向80後鼓掌並進言》的文章,那時期正是80後在立法會外面就「反高鐵‧停撥款」示威抗議,「80後」亦在那時起開始受社會及傳媒關注。當時80後被視為有理想、爭取社會公義以及為弱勢發聲的,余牧師亦有在文章中讚賞80後的激情及理想,並表示如果連新一代也不發聲,社會便沒有希望。但在文章後部份,余牧師質疑這次80後的抗爭沒有「核心精神」,「聽不到清晰的召喚」,並將之與昔日60、70年代的社會運動對比,稱當時的「反天星加價」及「爭取中文成為法定語言」等運動是「反殖民統治,確立民族身份,理念清晰,有強烈的歷史感……」。
 
我當時看完余牧師的文章,心裡不禁疑問︰為何令人尊敬的余牧師會這樣看待出來抗爭的80後,說他們沒有「核心精神」?在該次反高鐵的示威中,80後不就是很明顯地爭取立法會撥款程序的公義、反對盲目以經濟發展為先的意識形態霸權,以及重新反思人對土地之情等「核心精神」嗎?這些很有民主理念及人文精神的召喚還不夠清晰嗎?我想,這是否「一輩人,一輩事」?是否上一輩的人,生於不同的時代,始終未能理解新一代人的思考方式(以及其社會動員方式)?

新一代的動員模式

上一代的社會動員方式是由政黨或組織牽頭,在一旗幟鮮明的訴求下動員及結集群眾,當中講求有系統的(層級)組織、策略甚至是紀律,我們可以說這模式強調其「中心性」,即強調政黨或組織的帶領。在這樣比較有系統及策略的社運模式下,訴求或會比較單一及清晰,我想,上一代所理解的社運動員模式就是這樣。但從立法會「反高鐵‧停撥款」示威我們可以看到,新一代(80後)的社運動員方式主要以網絡來連結群眾,例如Facebook的群組就成了很好的平台動員群眾。當中任何網民也可以創立群組,但這不表示創立者就是運動的帶領者或領袖,他只是建立平台,其他不同的網民就藉這平台連結,表達他們的聲音及意見,沒有甚麼的「中心政黨/組織/領袖」。
 
另外,網絡運動其中一個特色就是議題為本(Issue-based),以議題來號召大家出來抗爭,在同一群組(如「反高鐵‧停撥款」群組)內的成員,以及出來示威的群眾可以是基於很多不同的訴求,有為著捍衛菜園村的,也有為維護大角咀社區利益的街坊,有反對政府有欠諮詢的市民,甚至是關注環保的人士等,這些不同的訴求由「反高鐵‧停撥款」這口號/議題所連結,不再由一些「中心組織」限制訴求的數目及內容。所以相對於上一代比較強調「中心」——由政黨或組織號召下動員及帶領的社運模式中,我們可以看出新的(80後)社運模式是「去中心」的,大家也是自發的藉網絡以議題來連結,亦因網絡(Web2.0)更為互動,每人也可以有Say,不像以往只由「中心」單向的發放訊息。這「去中心」的模式,組織方面會比較鬆散,但訴求會更為多元及複雜,更強調每一參加者的主體性,也反映新一代比較傾向「去中心」,反「政治大佬」權威文化。
我想,是不是這比較「去中心」及隨之而來的「多元訴求」使上一代覺得80後(或網絡世代)的社會運動組織比較鬆散,欠缺清晰的訴求,不如以往般較為單一清晰?但80後並不是沒有清晰的訴求,只是社運模式不同所造成的必然結果——訴求之複雜及多元,然而,多元的訴求不表示不清晰。這又是否上一代在不知不覺間以自己一代的社運模式標準強行套在新一代的社運方式來理解及批判,但卻沒有嘗試理解他們?這是否反映「一輩人,一輩事」?

反權威、愛溝通

當我繼續思考下去,這些新示威模式的特點——去中心、反權威、強調主體性及自身聲音的表達,我想也很反映80後(或新一代)的特點。我們不喜歡別人沒有溝通便以權威來壓我們,我們不喜歡家長式管治,我們想我們的聲音被重視……我發覺,這些竟然也是民主的特質,也是80後社運抗爭所熱烈追求的精神。而上一輩對80後的不安,除了因為缺乏認識及溝通外,是否因為他們覺得自己作為長輩及家長的權力受到威脅?是否家長一向也有「控制」的傾向(或慾望)?恰巧80後「去中心、反權威及強調主體性」等特點正正威脅著「成人的權威」。
 
我曾經在中學裡當實習老師,初時,我因為不太曉得課室管理,對一些比較頑皮,擾亂課堂秩序的學生有點兒束手無策,控制不到他們,我的心亦因此焦急起來,以致我更想使他們「受控」,結果我用了一些比較嚴厲的方法懲治她們,師生關係亦因此破損了,她們亦不喜歡上我的課。我反思,我為何那麼想她們「受控」?是否她們挑戰了我的權力而使我不安?究竟我在害怕甚麼?是否當人成為家長或長輩,就有控制「後輩」的慾望,有些人及事情不在你控制範圍內,便會感到不安及恐懼?80後及90後,的確是在事事講求「去中心、反權威及民主」的環境中成長,我相信教會若要牧養新一代,牧養方式也要來一次範式轉移(Paradigm Shift)——由講求權威的家長式轉移至講求溝通、聆聽及同行的牧養模式。
 
就以我另一經歷繼續思考下去,是我「服侍」90後的經歷。在2010的暑假,我參加了香港基督徒學生福音團契(FES)所辦的「請給我一杯涼水——關懷弱勢群體實習計劃」,這次我有幸能夠到基督教正生書院作七星期的實習。我大學是讀文化研究的,因著學科訓練,對權力關係會比較敏感,所以頭腦上也深知我與正生學員的關係不是「由上而下」的「我服侍你」的心態,但頭腦認知終歸只是頭腦認知,在實際心態上,我不多不少也自以為是一名大學生,看看我可以有甚麼東西給正生的學生,「服侍」他們。
 
正生的同工基本上是不會管實習生作甚麼,他們由得我自己去發掘有甚麼東西可以做。這好像很自由,不過,在頭一星期,甚至兩星期,自由到我不知道自己要做甚麼……。
 
不知做甚麼?主動找東西做吧!找弟兄(正生的男學生以弟兄相稱)聊天!「你好,我是新來的義工!」有一些比較「好心」的弟兄會回應你,不過亦有很多的弟兄只是敷衍幾句,他們根本不想和你說話,我甚至有時會覺得他們嫌我「阻著」他們。深感很難融入他們。
 
「著燈」、「好巴」、「EPS」……這些辭彙,不明白;他們的語言,也是有些不明白,要慢慢摸索;他們的文化,不習慣,要慢慢適應……枉我是讀文化研究的!

兩代的文化差異

我漸漸發覺,原來我與正生的弟兄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他們有他們的文化及語言。我,在他們眼中,是一個探訪義工,是一名好像很厲害的大學生,更是一個人生際遇與他們不同的人。我,於他們,是一個他者。對,我與他們,是有差異的。
 
就是因為實習初期的處處碰壁,我開始發覺原來不是你想「服侍」人,人家就給你「服侍」。在實習初期的挫折,給了我很大的無力感,甚至失去了存在感,我重新理解何謂「服侍」?
 
之後,我意會自己要「主動些」,他們上課,與他們一起上課;他們開工(如除草、種田、搬沙抬石),與他們一起開工;他們練跑,與他們一起跑,也有嘗試主動找他們開小組。當我重新向他們學習,學習他們的文化及語言,不作甚麼,只與他們同在同行一起生活,他們作甚麼你便作甚麼,我發覺他們開始接納我,開始主動與我說笑聊天訴苦,我竟然可以成為他們的聆聽者,我們之間的差異開始不會成為我們的阻隔(但不表示差異失去),不同的生命開始碰撞、交流及影響,我就重新體會甚麼為之「服侍」。「服侍」不是由上而下暗地沾沾自喜的「我服侍你」(這甚至可能不是服侍人,而只是服侍自己,因為仍是以「我」為中心),反而是要很謙卑的向別人學習,與他們同在同行,各自的生命因著相遇而開始改變。反過來,原來不是我服侍正生,而是正生的學生及同工服侍了我,他們讓我看見上帝。

80、90後喜愛的牧養形式

我想我這寶貴的經驗可以給大家一個關於「教會牧養80、90後」的參考,這正正反映牧養的範式轉移,不是以往的家長權威由上而下的教導模式,而是我們有否視年青人新一代為懂得獨立思考及分辨的個體,我們是否真的當他們是朋友,主動去理解及明白,甚至認同他們的語言及文化,與他們一起同行及生活,聆聽他們的聲音,與他們一起討論及分擔?抑或是把他們「客體化」,他們只是教會牧養、灌輸及「河蟹」的「對象」(Object),以減輕自身的恐懼?
 
其實,教會要牧養80、90後,可能根本不需要甚麼花巧的「牧養」理論,年青人的需要其實可以很簡單,他們可能只需要有人能夠聆聽他們的聲音,尊重及相信他們,與他們一起聊天、掙扎、同行、實踐理想(抗爭?)與行動,視他們為平等的朋友,這不正正就是耶穌基督道成肉身的精神嗎?

結語

80後是一個難以界定的稱呼,當中有很多不同的聲音及想法,筆者只是從自身的經歷出發,向大家呈現80、90後的面貌。新一代的動員模式或許與上一代不同,他們主要是議題為本,靠新媒體及新科技來參與社會事務。當習慣網上世界自由平等的關係時,他們也期待教牧不是以權威主導,而是視他們如朋友,以信任及尊重的態度與他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