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難唸的經──香港家庭的困境
燭光網絡 82期 (p.6)
華人家族以相同血緣結集,圍村分地,遠親近戚都是鄰里,生活圈緊密;而已發展社會則偏向西方文化的核心家庭(nuclear family),婚後離開原生家庭,另組新的核心家庭。理論上,核心家庭之間聯繫比較疏離,但因為香港當代的家庭意識發展是源自早期難民社會,因此家族及鄰里意識強烈,彌補了一些核心家庭的不足,即或當時處境艱難,仍有「72家房客」式的社區支援。過去十多年香港的政經地位一直名列前茅,但家庭關係的質素卻每況愈下。本文整合過往幾年的調查及統計數據,嘗試從千絲萬縷中歸納一些香港家庭正面對的困難。
家庭凝聚力驟降
社聯由1999年開始隔年公佈《社會發展指數》,其中一項是家庭團結分類指數,由2000年開始連續五次錄得負增長。在《社會發展指數2010》報告中指出,2008年的數字更加是嚴重的倒退,負數值由-535暴跌至-906。[1] 構成指數負增長的主要因素是家庭暴力案件的升幅增達五成,由2000年52.6宗至2008年211.9宗。此外,根據2010年統計署的一般離婚率顯示,近10年的離婚率有逐步增加的趨勢,指數由2001年的2.2升至2010年的2.9。[2]
多年來,報告都因這些數據而作出解釋:「社會趨向個人化,家庭團結指數一直出現負增長……十年間惡化近十倍……過去引致家庭團結(編者按︰指數下滑)的主要構成因素是離婚問題,但現在家庭更面對種種影響家庭和諧的社會因素,例如雙職家庭的增加、中港跨境家庭的分隔、文化差異等。這些問題既削弱家庭凝聚力,亦障礙到家長對子女的關顧及支援……」[3] 報告喚起社會的焦點:家庭是個人最大的支援,亦是社會穩定發展的基本結構,但它正被嚴重漠視和擠壓粉碎。
家庭結構
另一個分類指數是兒童社群的社會發展趨勢,其中三個指標能反映出香港的家庭結構狀況。包括居住於低收入家庭住戶的兒童佔總兒童人口25.3%;居住於單親家庭的兒童佔總兒童人數升至8.7%,而每10萬名兒童中虐兒個案指數更由2000年36.2升了一倍至2008年的77.3。[4]
單親家庭及低收入人士(報告亦提及跨境家庭)數字上升是近年不爭事實。但數據顯示,愈來愈多兒童生活於單親家庭或低收入住戶。這類家庭較多是基層人士,意味有更長的工作時間及較差的工作待遇,令問題更複雜。報告指出「家庭暴力、疏忽照顧兒童等個案的上升,正正反映為個人提供基本支援的家庭已經飽受壓力……」[5] 香港在90年代尾已開始由核心小家庭(3人家庭)為主,較少兄弟姊妹分擔家庭責任,亦間接令家庭與家庭之間的支援減低。對於單親與低收入家庭來說,社區關係疏離更是雪上加霜。
工時過長
早在2005年,聯合國國際勞工組織(International Labour Organization, ILO)發表一份近年最有權威和全面的工作時數國際研究報告,其中指出ILO早在1935年已將合理工時(Decent working time)訂為每週工作40小時,並關注時間匱乏(time proverty)、工作過勞猝死等問題。[6] 報告提到合理工時能對工人的家庭生活提供正面幫助,同時增加工作生產力。但事與願違,2011年香港每週平均工時為46小時,基層工作者的長工時更直逼發展中國家。根據統計署2011年第三季數字,工時超過每週44小時的香港勞工超過208萬人,超過整體就業人數(364萬)一半,而接近兩成(66萬)人更每週工作超過60小時。[7]
香港普遍工時過長,首先被犧牲的是家庭生活,家庭成員難有空餘時間共敍天倫。有團體在2010年發佈的一項有關生活與工作平衡的調查提到,77.7%僱員曾因為生活與工作平衡欠佳而令自己受影響,其中一項更指出,有37%僱員表示沒有時間與伴侶和家人相聚。[8]
雙職父母
「養大一個細路要400萬。」李麗珊道出在消費主導的社會中養兒育女的經濟壓力,最先孕育出的不是成材的孩子,而是雙職家長──父母都朝九晚六地工作,甚至加班、將工作帶回家,又或者下班後需「全職」打理繁瑣家務。根據2011年統計署報告,在職已婚女性的比例穩步上升,由2001年的43.7%到2010年45.7%。[9]
雙職父母的出現,不論是有足夠經濟能力聘請外傭的家庭,還是要獨留子女在家的較基層父母,都意味著家庭成員之間的相處時間減少。尤其於經濟不景氣,「資源增值」的壓力下,他們為保飯碗,要忍受工作量沉重、收入減少;回家後,仍要背負打理家務和子女生活的擔子,休息時間肯定少之又少。當家長的身體、精神和情緒上的壓力都相當大,往往便會忽略家庭成員間的溝通需要,令成員間矛盾衝突增加,甚至將負面情緒發洩,成為施虐者等,[10] 帶來家庭關係惡化。由中大亞太研究所進行的調查發現,四成受訪者工時偏長;大部份要兼顧家務;兩成要進修;超過半數休息不足。研究指出受訪者的家庭功能發揮偏低,並且因工時愈長,其主觀的精神狀況和家庭功能愈差。[11]
家庭角色與性別定型
在一個資本主導、管理主義橫行的現代商業社會,工作與家庭生活分割恍惚保證了工作效率。但事實上,早於2002年理工大學一項有關家庭友善政策的調查指出:「有七成僱員都同意若上司協助解決下屬的家庭問題,有助提升工作表現及改善與家人的關係……(家庭友善政策)此舉不但可以提升個人的工作表現及精神健康,更可提升公司在顧客、政府及社會福利機構中的形象。」[12] 惟在現實中僱員的期望大都落空,其家庭角色往往被公司忽略,迫使僱員將「家庭」和「事業」站於壁壘分明的對立點,產生衝突。
根據統計署2010年的資料,男性從事經濟活動與女性的比例是1:0.79,而從事部份時間工作(part-time-job)的男女比例是1:1.81。[13] 與2001年比較,社會對「男主外、女主內」的觀念開始減低,事實亦可見於近年媒體中對家庭主「夫」的關注,亦有「男士侍產假」的討論,我們喜見社會更多接納男士表達對照顧家庭的渴望。不過,「男主外、女主內」仍然有其普遍影響力。中文大學在2009年有關香港年青女性對家庭友善政策措施看法的調查中,亦表達相類的說法。[14]
正因為工作與家庭分割的氛圍,加上「男主外、女主內」觀念,令家庭責任偏重於雙職母親,使其與工作的矛盾變得更嚴重。一方面,事業女性因而傾向選擇遲婚、遲育(甚至不生育);另一方面,男士在照顧家庭方面的訴求亦被忽略了。由此看來,種種家庭的元素,都被迫成為經濟主導社會首先的犧牲品,但諷刺的是不少調查都顯示香港人最看重的仍是家庭和家人,[15]要平衡兩方面的需要,政府、僱主和每一位家庭成員都責無旁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