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道四川大地震:港式「遙距貼心」採訪

李月蓮   |   博士 香港浸會大學 新聞系 副教授
15/07/2008

 四川在5月12日發生八級地震之後,香港記者在當日下午就奉命啟程前往災區。據悉在兩個多星期之內,香港媒體共派出250多名新聞工作者接力到地震災區採訪。究竟今次的地震報道有甚麼特色?香港記者有甚麼貢獻?對新聞界有甚麼影響?

 
從傳播學的角度來看,香港媒體是站在一個非常特殊的政冶及社會位置去報道這次災難。首先,災場並不在香港,四川在地理上頗為遙遠;其次,四川跟香港雖然同屬中國國土,但兩地的政冶和社會制度迥異。所以,香港媒體跟大陸媒體(如四川衞視)的社會角色不同,大陸媒體進行的是「參與式創傷性報道」,香港媒體其實只是境外旁觀者。但香港媒體跟外國媒體(如CNN和BBC)又不同,外國媒體確實是在風暴的外圍冷眼旁觀,它們的記者是冷靜及理性的觀察員和分析員;香港記者却是中國人,跟災民血脈相連,他們目睹自己的同胞受到巨大的災難,大多產生一份切膚之痛的悲情。所以香港媒體的地震報道,既是遙距觀察,又具貼心關懷。
 
這種又遠又近、又外又內的視角,構成了「觀察式的創傷報道」,是理性及感性的揉合。香港媒體的特別身分及位置,令它們在今次災難報道中有出色的表現,並且擔當了一些重要的社會角色。
 
在災難和危機事件中,傳媒的首要社會任務是瞭望,具體來說,是指報道災情的實況,迅速及準確地為大眾提供資訊,讓救災及避難的工作能順利展開。香港的記者第一時間趕到災區,而且克服種種困難,甚至冒上生命危險,把災區的真實情况帶給香港讀者,貢獻不少。
 
今次大陸記者破例被容許到災區採訪,他們熟悉環境,人多勢眾,而且準備充足,有些更是一身野外裝備。香港記者雖然以拼搏精神和行動迅速聞名,但相對大陸的「行家」,比較嬌生慣養,又缺乏野外長途跋涉的經驗,不擅長跟大自然博奕,當他們深入山路崎嶇的重災區如映秀鎮和臥龍等地採訪,就顯得非常吃力。而且香港記者絕大部分裝備不足,他們怱忙登機趕赴現場,有些只帶了件薄風褸,所以在攝氏10度以下的山區露宿,冷得牙關打顫。
 
香港記者從未採訪過如此震撼的災難,在採訪的過程中,大多數感到跟死神擦身而過。他們遇到的危險很多,包括餘震、泥石流及塌方。聽說至少有2位記者先後失足絆倒,差點跌下懸崖墜到岷江去,僥倖被在旁的解放軍及時拉住,才不致殉職。
 
雖然如此,香港記者絕無畏縮,在災區衝鋒陷陣,客觀中立地報道災情。大陸的傳媒如中央電視台等的有關報道雖然鋪天蓋地,賺人熱淚,但它們的內容大多經過篩選,只有「正面」的新聞才可見報及播出。香港傳媒享有新聞自由,報道無禁區,可以全面及真實地反映情況,亦可提供監察式新聞,例如報道豆腐渣工程、堰塞湖的危機、救災物資被吞併等。所以災民很願意接受香港記者採訪,並且對記者說:「香港傳媒講真話!」由於「同胞三分親」,香港記者與災民語言溝通方便,文化連繫深厚,所以香港記者的採訪情懷,跟外國記者不一樣,在冷靜觀察中帶上更多的關愛,故此報道十分人性化。
 
香港記者不怕吃苦及不畏危險的專業精神感動了香港讀者及觀眾,而他們努力帶回來的災區訊息,令香港人深切了解災情的嚴重,大大推動了賑災工作,香港人捐出的賑災物資及金錢,已超過10億,參與救災的義工人數也不少,而且地震新聞加強了香港人的中國認同感。
 
當然香港媒體的四川地震報道也有不足之處,例如很多報道都是「即食」的,屬「突發式新聞報道」及「經歷式新聞報道」。它們報道「事件」(event),多於「議題」(issue),報道即日發生的事情多於跟進重大事態發展,也缺乏深入的調查報道,批判性不足。但香港記者在資訊不足及裝備不齊的情況下,能完成如此艱鉅的採訪任務,實屬難能可貴。他們已傾盡全力去履行專業責任,市民應該欣賞他們。

 

1989年發生「天安門事件」,大批香港記者在北京採訪。經歷過「六四」洗禮的記者,很多都對新聞工作抱有高度的熱誠,並努力捍衛新聞自由。今次經歷「四 川大地震」的記者及新聞工作人員,在多場分享會中均表示,這次採訪大大改變了他們的人生觀及價值觀,專業責任的感召令他們更重視自己的工作、熱愛社區、愛 護家人及珍惜生命。這次採訪不僅為香港新聞界注入了新的動力,還挽救了香港媒體受「狗仔隊」抱累而日益下降的聲譽。四川大地震的新聞報道,肯定是香港新聞 史上重要的一個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