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吃你那一套?請用成績來說服人!

余創豪   |   美國亞利桑那州立大學(Arizona State University)教育心理學博士,專門於心理測量與統計學,亦是同校哲學博士,專門於科學哲學與歷史,現在是美國阿蘇薩太平洋大學(Azusa Pacific University)應用行為科學與數據科學教授。
14/06/2022
專欄:有情無國界 (*所有文章只屬作者個人意見,不代表本社立場)
地區:美國

引言

在討論許多不同事件的時候,筆者常常聽到這類回應:「你不應該用西方的一套去衡量這議題。」或者是:「你不可以用科學方法去檢測這東西。」甚至有人說:「你的眼光太過狹窄,我不吃你那一套。」

首先,一直以來筆者都支持百川歸海、有容乃大的立場,除了西方理論,筆者亦涉獵非西方的資訊,例如中國文史哲;除了數據分析和科學研究,我亦採用參考檔案、訪談等方法,從而嘗試歸納出全面的理解。相反,在沒有合理的論據下排斥所謂「西方霸權」、「科學霸權」,我恐怕到頭來只會造成故步自封。

其實,排斥西方觀點或者科學方法是一種「起源謬誤」(genetic fallacy),起源謬誤是指人們不是訴諸事實,而是以針對論述的出處,在政治正確的氛圍下,彷彿源自西方或者科學的東西都蒙上了「原罪」。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是一種「特殊主義」(exceptionalism),他們認為自己的一套有特別的遊戲規則、特殊的情況,在自己系統以外的任何東西都不適用。

非西方文化的口頭傳統

筆者在大學任教,大約兩年前我通過了由副教授晉升到正教授的評核,坦白說,我認為這套制度有許多值得商榷的地方,例如太重視評分等數據,但無論如何,我覺得既然「吃得鹹魚,就要抵得渴」,但同時我對大學的有關部門提出了很多改革的意見。

不過,加拿大卑詩省大學法律學院助理教授洛娜.麥庫(Lorna June McCue)卻有另一套想法,麥庫是美洲原住民,在公元2000年她受聘於卑詩省大學,七年之後校方對她進行升職資格的評核,大學要求候選人至少要在同行審查的學報(pPeer review journal)上發表過五、六篇論文,為了幫助她達標,校方減輕了她在教學和行政方面的負擔,並且為她安排了兩位導師,但最後麥庫依然無法發表足夠論文,不消說,大學當局當然拒絕她的升職申請。

2012年麥庫投訴卑詩省大學對她不公平,她認為在同行審查的學報上發表論文是西方的標準,她是美洲原住民,她的文化有源遠流長的口頭傳統,亦即是述而不作,她覺得自己所發表過的演說和其他人在學報上發表過的論文應該具有同等價值,西方的標準對她並不適用。不過,校方反駁說,沒有文字記錄的東西難以客觀地評審。這宗案件糾纏了很多年,直至2018年才結案,最終麥庫仍然無法被批准升職。

另闢蹊徑、另起爐灶

我絕對尊重口頭傳統,正如在上面提過,我亦認為現存的教授升職制度有許多弊病,然而,若果麥庫認為原住民「不吃西方的那一套」,她大可以索性不申請升職,或者轉到另一間對論文數量要求較低的大學教書。

前中文大學哲學系講師李天命正是選擇了另類的做法,他不屑於為了升職而將資源投放在學術研究上,直到退休時他仍然是講師,而不是教授,儘管如此,李天命在邏輯和語理分析普及化的著作令他聲名大噪。

一個更加激進的做法就是自成一派,1919年,一群原本在哥倫比亞大學任教的教授不滿意大學的一些做法,於是集體辭職而自立門戶,他們創辦了「社會研究新校」(New School for Social Research),嘗試建立一個嶄新的教學與研究模式。1933年納粹黨在德國興起,一些不滿納粹黨的德國學者流亡到美國,並且創辦了「流亡大學」,一年之後流亡大學完全融入了社會研究新校。

類似情況亦出現在藝術界,1667年法王路易十四世創辦了沙龍展覽,這是一個讓藝術家展示自己作品和交流的平台,1737年之後沙龍變成了每年一度的盛大活動,但評選委員會將許多藝術家拒諸門外。1863年拿破崙三世舉辦了「拒絕沙龍」(Salon des Refusés),那些被正式沙龍拒絕的畫家可以將作品拿到拒絕沙龍展覽,當時參展的畫家包括了塞尚(Paul Cézanne)、畢沙羅(Camille Pissarro)、馬奈(Édouard Manet)。1883年,印象派畫家組織了第二次「拒絕沙龍」,參展的畫家包括了高更(Paul Gauguin)和梵高(Vincent van Gogh)。

簡單地說,社會研究新校的緣起就是有些教授不吃哥倫比亞大學的那一套、不吃納粹黨的一套,可喜的是,經過幾十年的耕耘,社會研究新校在學術界中已經穩佔一席位;拒絕沙龍之所以出現,是由於有些畫家不吃正宗沙龍的那一套,那些被正宗沙龍拒絕畫家後來都成為了一代巨匠,明顯地,正宗沙龍的評判看漏了眼。

結語

任何體制都會有不圓滿的地方,人們可以用「食得鹹魚抵得渴」的態度去面對,或者嘗試「進入建制,改變建制」;或者好像李天命一般,既然不吃那一套,便索性不屑一顧;又或者好像社會研究新校與拒絕沙龍一般,在另闢蹊徑之後,以驕人成績去跟人家分庭抗禮。筆者認為最糟糕的做法是麥庫的態度,她否定西方學術研究的傳統,這是犯了起源謬誤,她又堅持原住民文化的口頭傳統,認為自己毋須跟隨西方的一套,這是將自己變成封閉系統的特殊主義,更加致命的是,她無法拿出任何有說服力的東西來,那麼人家當然也可以不吃她的那一套。

請用成績來說服人!

曾經刊載於: 

澳洲《同路人》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