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歷史、文化背景及處境的聖經研讀法……我有話說
受訪者:辛惠蘭博士 中國神學研究院助理教授(聖經科)
除非是專業的影評家,又或是超級熱愛電影的人士,大多數人不會在欣賞一場電影之前,先去考究導演的創作動機,又或是他想藉著這套電影表達甚麼。同一套電影可以有千萬種解讀,觀眾各自表述,其樂無窮。當人閱讀時,也同樣出現上述的情況。基本上,沒有人會強行要求觀眾或讀者必須查考作品最原先想法,以及製作或寫作背景才去欣賞作品。雖然資深的電影迷或書迷知道作者的原意非常重要,但一般人大多會抱著「作者已死」的態度去欣賞電影及書籍。
「作者已死」這說法是由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 最先提出的,他受到德希達(Jacques Derrida)解構主義(Deconstruction)的影響,主張一切文本都需要「解構」,也特別強調讀者對於文本的重要性。他認為人希望追溯文本原意的做法,最終都是徒然的,因為讀者身處的歷史是不斷發展的,以致文本的結構和意義也經歷變化,是讀者的閱讀決定了文本的意義,於是一個文本可以有多重意義。將一個固定意義強加到文本身上是限制了文本,讀者在閱讀時應該採取一種「評註」的方法去發現作品的新的意義,及形成一個新的創造性文本。因此巴特說:「讀者的產生必然以作者的死亡作為代價」。簡單而言,文本的意義是開放的,亦該由讀者來決定。
未必人人都聽過羅蘭.巴特的名字,但「作者已死」這術語卻已深入民心。事實上,毋須認識「作者已死」論,我們大多抱著「作者已死」的態度去解讀眼前的文本,而生活也未見出現太大的問題。只是,是否所有文本都可以用「作者已死」的態度去處理?即使是信徒確信會影響生命的《聖經》?或許,對於某些聖經學者來說,用「作者已死」的態度來解釋經文並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尤其是對於那些支持極端「讀者感應」(Radical Reader-Response )的釋經方法來解讀經文的人,他們認為本來便找不到作者原本的寫作目的,完全以讀者本身的興趣為主體去理解經文。不過,卻有不少釋經學者,包括辛惠蘭博士,相信讀者不可能脫離歷史方法去鑑別經文,聖經文本與歷史、文化背景及處境的關係實在非常密切。她更認為極端的「讀者感應」釋經法並不是研讀聖經的好方法。
辛博士推薦了黃鍚木博士、孫寶玲及張略合撰《新約歷史與宗教文化導論》一書。書中的代序提到:「在學習聖經的過程中,一般人都只專注在經卷的內容,而忽略了『聖經背景』的重要性,甚至認為它是可有可無。經卷的文本當然重要,但文本的詞句之所以能夠發揮其信息傳達的功能,就必須有其處境。事實上,我們若留意西方學術大師對經文的獨特見解,都會發現他們的見解不是單單來自文本本身。而是來自對文本的處境有了更深和更廣的認識。文本的空間是有限的,但處境卻是敞開無際的天地。要成功地進入經文的世界,對經文的歷史和文化背景的認識是不可缺少的。」
辛博士指出經文很多時離不開歷史、文化背景及處境,例如《使徒行傳》闡述到保羅被打,然後被拘禁在監獄,他被釋放時宣布了自己羅馬人的身份,當時裁判官即時很害怕(徒十六16-39)。裁判官為甚麼害怕?原來那時罔顧人權,嚴刑逼供是很普遍的情況,然而,羅馬公民是自由人,未經審判,不能被捆綁或監禁,也不能受鞭打。保羅不滿的話,可以以「判刑不公」為由,上訴到羅馬,因此令裁判官害怕。
另外,辛博士認為信徒若意識到了解歷史、文化背景及處境的重要性,便不會輕易跳過看不懂的經文,反而會學習查考它們的出處。例如很多人一看《猶大書》提到「就是天使長米迦勒為了摩西的屍體與魔鬼爭論的時候,尚且不敢用毀謗的話定他的罪,只說:『主責備你!』」(猶9《新譯本》),會自動選擇忽略這令人費解的經文。其實,當他們查考釋經書的時候,便會發現這節經文的典故來自偽經《摩西升天記》。當中提到摩西逝世後,米迦勒負責殮葬其屍首,而魔鬼欲搶奪之,作為別的用途。
又例如有不少人認為《彼得前書》三章22節:「他藉這靈也曾去向那些在監管中的靈宣講」《新譯本》,這句話的意思是指到耶穌下到陰間去傳福音。但更多的釋經學者同意這一句說話更大可能是引用偽經中與以諾相關的傳統。根據以諾傳統,監管中的靈指到墮落的天使,他們任意娶人的女子(創六2),他們的後代犯罪,以致惹來洪水之禍。以諾被差派去譴責這些靈。《以諾二書》7節亦有記載到這些靈被監禁到第二重天。彼得前書在這裡引用了以諾這典故,是想說明基督死而復活,祂有能力勝過叛逆的靈,祂有權柄去審判叛逆的靈,而這一點也與三章22節;「基督已進到天上,在神右邊,眾天使、有權勢的、有能力的,都服從了他。」的信息是一致的。
或許有很多人不明白,《聖經》為何會出現記載在偽經中的典故,這樣會否與《猶大書》等正典書卷的地位有衝突?辛博士解釋偽經和次經一樣,都是沒有被納入正典之中。它們在兩約之間成書的經卷,雖然不是正典,卻也是一直伴隨新約猶太人作者成長,孕育他們自身神學思想的源頭,反映猶太人的想法,為讀者查考聖經時,提供了不少寶貴的資料,它們有部份想像被正典書卷引用,並未意味著這些資料自身擁有正典地位,也不會影響正典書卷的地位,只會幫助讀者更了解正典書卷。
辛博士指出若然沒有抱著認真處理經文中的歷史、文化背景或當時處境的態度,加上遇上不明白的經文便跳過去,只急於進入經文應用,這樣我們大有機會對經文流於斷章取義、一知半解、金句式的應用,把經文的意思弄得支離破碎。
辛博士鼓勵入讀神學院的信徒學習unlearn,即是暫時放下以往所學的知識跟舊有習慣。很多神學生進入神學院之前,都以為自己讀了不少遍聖經,亦已經對聖經建立了既定的理解和詮釋框架,但當他們接受神學教育的過程中,才發現自己原來以往所執著的前設或框架並不是牢不可破的。辛博士認為這是好現象,唯有放下妨礙進深學習的前設或框架,一心尋找真相,信仰才會變得更加堅固及健康。
延伸閱讀:
黃鍚木、孫寶玲著、張略:《新約歷史與宗教文化導論》。香港:基道,2002。
Sun, Joyce Wai-Lan. This is True Grace: The Shaping of Social Behavioural Instructions by Theology in 1 Peter. Carlisle: Langham Creative Projects, 2016.